□南京中医药大学 沈劼 陈陗 李蔚
浮雕墙上,一群神采各异的古代名医仿佛跨越时空缓缓走来;标本墙上,色泽澄明、次第排布的360瓶中药植物浸制标本如同展开的东方本草画卷;展厅中,穴位经络精确标注的现代针灸铜人安静伫立,沉默中流动着千年技艺的传承。看似彼此独立的展品,在这里相遇、交织、和鸣,共同奏响一曲跨越千年的中医药文化三重奏。今年的国际博物馆日刚刚过去,本期,让我们走进位于南京中医药大学的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讲讲中医的人、药、术,共同触摸中医药文化的根与魂。
人|医道传家,不独为医
手稿、医书、匾额、印章、扇面……博物馆内的老物件逐一映入眼帘。曾经,它们陪伴在医者的身边,如今,它们静默在展柜之中,无声诉说着中医人的故事。
20世纪40年代,上海名医陈存仁仿照《朱子家训》编撰了《医家座右铭》,其文辞精妙,朗朗上口,凝聚了精诚的为医之道。沪上医家颇为赞许,争相希望陈先生可以写下来。但是陈存仁自认为书法功力不足,遂请其师谢利恒,同门秦伯未、张赞臣共同书写。曾经在南京中医药大学进修过的常熟名中医江一平先生早年求得秦先生这幅墨宝,将其装裱并悬挂在自己的诊室中,时时警醒自己。1998年,江先生将其赠与学校。如今,这一墨宝就悬挂在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中国医史馆内。
“医乃仁术,良相同功。立志当坚,宅心宜厚。”医学之道谓之术,医者之道谓之德。在中医人的眼中,从医不仅关乎技术,更是一种人品的修炼。
孟河医派是江苏地区的著名医派之一。著名中医临床家、教育家丁甘仁即是孟河四大家的代表性人物,他不仅医术高超,对中医药学术的发展与对后学的培养也有深远影响。
馆藏中有一副近代书画家潘飞声赠予丁甘仁的对联:“一家自秘越人术,三世独得龙宫方。”其中,上联所书“越人术”是因先秦名医扁鹊原名秦越人,后世用“越人术”指医术;下联所书“三世”则和中医“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的典故有关,在这里是在称赞丁甘仁学识渊博,家族传人和弟子众多;“龙宫方”则和药王孙思邈有关,相传孙思邈得到龙宫的仙方,从而济世救人,还将仙方写入《千金方》中。
这副对联寥寥数语,既盛赞丁氏医术独到、家学渊源,也侧写出孟河医派注重传承、讲究规范的学术风范。
在博物馆一隅,几册书页安静伫立,这便是南京中医药大学首任校长承淡安先生创办的刊物——《针灸杂志》。承淡安一生致力于针灸绝学的复兴,被誉为中国针灸一代宗师。
1930年夏,承淡安在苏州望亭创办我国最早的针灸学研究社。1931年,他编写的《中国针灸治疗学》教材出版。为帮助读者理解书中内容,承淡安申明,凡购书者如有疑问,皆能得到他的免费答疑,引起了广大读者的极大兴趣,请求释疑解惑甚至随侍学习的信件纷至沓来,由此揭开了中国针灸学研究社开展函授教育的帷幕。随着函授教育的逐步完善,为促进交流学习,承淡安创办了我国最早的针灸专业杂志——《针灸杂志》。后来,《针灸杂志》成为针灸学术交流的重要阵地。
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馆藏《针灸杂志》由承淡安外孙女梅家真女士捐赠,为当年中国针灸学研究社之“社留本”。
药|本草无言,最懂人心
千年药草积淀下来的气息,是一味一叶穿越山川、仍旧带着体温的存在。在中医药的三重奏中,“药”从不只是治疗工具,它还是一种文化的语言,一种人与自然的深度对话。
1958年,南京中医学院(南京中医药大学前身)启动《中药大辞典》编写工作,在那个时代,老一辈南中医人以“条条追根、字字落实”的治学原则,淡泊名利二十载,博极药源求真知。为了充分考证药材品种,编写组先后组织7个采药小分队跋山涉水于祖国20多个省份,搜寻、采集、制作了5000余份珍贵的药用植物腊叶标本及药材标本,每一帧标本都见证着那段筚路蓝缕的科研征程。在全国300余家科研院所、500余位专家学者通力协作下,这部集大成的《中药大辞典》终于在1977年问世,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大型中药工具书,于1978年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成为当时中药辞典编纂的巅峰之作。
博物馆中药馆内,360瓶中药浸制标本矩阵墙像一部色彩缤纷的本草辞典;另一面中药饮片的固化标本墙,排列呈现出江苏道地药材银杏的树叶形状,而组成银杏叶的每一行饮片都是经典名方的药味。“麻黄汤”“五苓散”“养心汤”……这些传承千年的医方,护佑着世代中华儿女的生命健康。
古人云:“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中药在临床应用的时候并非全是原药材,而是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炮制加工,以适应医疗、调配、制剂的不同要求。场馆中正在播放的动画视频,以《补遗雷公炮制便览》中的炮制图片为素材制作而成。静态的场景和动态的视频融为一体,多方位打造出身临其境之感。
药有个性之专长,方有合群之妙用。临近中药馆行程之末的互动百子柜,54个药斗、108味中药、37个处方,让观众切实体会“药,何以成方”。
博物馆养生文化馆展示了“药食同源”的实物与图谱。山楂、百合、芡实、薏苡仁……这些在中药房中常见的药材,如今出现在家家户户的厨房与餐桌。而医史馆内,几粒炭化芡实引人关注,与养生文化馆遥相呼应。芡实是药食同源的常用中药材,具有益肾固精,补脾止泻,除湿止带的功效,在民间素有“水中人参”之美誉。芡实的食用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考古发现表明其在我国古代先民饮食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馆藏芡实就出自距今约7000年的江苏兴化草堰港遗址。
药食同源,是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亦是舌尖上的中医之道。中药无言,却最懂人心,它既疗身,也慰心;既守旧,也通今。
术|医有道,贯通古今
中医之“医”,并不止于“治病”。它既是一门术,更是一种道。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以时间为经,医学为纬,将中医从上古萌芽到现代交融的发展演进娓娓道来。中医处方作为医家智慧与经验的结晶,不仅承载着祛病延年的技艺,更蕴含了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因人而异的诊疗思维,以及仁心济世的医道精神。
江南何氏世医绵延800余年,馆藏其24代传人何鸿舫的3张处方,是其为一位名叫“季英”的患者所开,展现了患者初诊和复诊症状及用药的详细记录。其中用药精当、法度严谨,足见何氏功力之深厚。同时,记录中可见医者尊称患者为“兄”,体现了诊病之外的人文关怀。
如果说“通人”是看内在,那“察物”便是观外象。针灸铜人作为重要的教学工具,在中医学教育和临床实践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立于展厅中央的一具“南京针灸铜人”,不同于历史上的针灸铜人。这具铜人身高173.25厘米,上肢微向前伸,左手拇指与中指相屈如环,以显示中指同身寸,右肘微屈,掌心向内;右下肢直立,左下肢微前伸,呈稍息状。胸腹部有可开合的铜板,开启可见内脏浮雕,便于了解脏器部位。铜人体表有阴刻十四经脉循行的有穴通路,标有361个十四经穴和48个经外穴的标准定位。左半身经穴旁用楷书刻腧穴名称,右半身经穴旁标有根据国家标准确定的穴名代号。
这是1991年,在南京中医药大学组织、邱茂良教授的指导下,由徐恒泽教授、马永华教授主持研发,刘跃光、刘农虞等专家共同参与铸造的“南京针灸铜人”。这项凝聚着传统智慧与现代科技的创新成果,荣获1996年江苏省教委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中医,不是沉睡在典籍中的遗产,也不是沉寂在展柜中的器物,它始终在时代的长河中流动、生长。在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到处充斥着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每一处布展都在回答一个问题——中医的未来语言是什么?
为回应新时代观众的知识获取方式,博物馆同步建设了线上“云展厅”系统。观众可通过网页与手机端远程访问展馆内容,浏览3D展品、收听沉浸式语音讲解……中医药文化不再被束缚在展柜与书架中,而是以数字化、结构化、场景化的方式持续“活化”。
与此同时,博物馆也深度融入教育教学体系,作为全国中医药文化宣传教育基地和中国民族医药协会中医药博物馆联盟理事单位,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正以开放而专业的姿态,将中医药文化的传承之道拓展至更广泛的社会场景,成为“医教协同”与“校馆融合”的重要实践场域。
人,是中医之魂,传承医道之心;药,是中医之骨,蕴藏天地之性;术,是中医之体,成就化育之功。在江苏省中医药博物馆,这三者不仅展陈于柜中,更流动于空气中,沉淀在文化深处,提醒我们:中医药不是远古的遗产,而是今日仍有温度的生活智慧,是面向未来的一种东方表达。
来源:《健康报》(2025年05月20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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